在我的眼里,这些神仙是由有德行的人死后升天而成,而在这些得道成仙的灵界团队之上是什么,我就很少想象了,我只觉得那之上是一个无边的混沌。我曾与父亲探讨过,我说关于这个宇宙中的奥秘,这个世界的最高旨意,从乩文中看出来,似乎这些“神仙”也保持了一种缄默与无奈,甚至有一种恐惧。 这个道观的乩文中常常会说一些祝福和劝慰的话,但在涉及生死福禄的问题上它更多的是一种宿命观。强调死生在天,福禄由命。比如我父亲临死时,我曾到这里求问,乩文中说:“南极北极注人寿,未曾注生死分明。”这让我觉得有一种天意的宿命,一切都已由它注定,这个天意不可改变,它有主宰性的意志,但是没有恩情与爱。这样的宿命观不同于西方近代的机械论宇宙观,也不同于基督教有恩情的宇宙观,认为上帝是爱我们的。这种宇宙观兼有基督教的主宰性与机械论的冷漠性,加在一起,就是命运由一个冷漠而有意志的上天主宰,人在此中是没有做为的。 所以当灾难来临时,人最后的选择是放弃抗争与努力。 俗话说:“痛哭父母,穷极呼天。”我记忆中第一次呼唤神仙的帮助是在读中学时,那是九十年代的初期。有一年夏天,我回到我的乡村,夜里停电了,乡中曾经周流四方打铁、烧硝的大人们聚集在我的屋子里讲鬼故事,在他们的叙述中我们与一个阴暗时代中的阴影们相逢。故事讲完了夜也深了,父母不在家,弟弟却再也不敢和我一起睡了,因为奶奶曾在我睡的那间屋子里离世。为了表明自己是一个男子汉,那一夜我硬着头皮睡进了那一间据说我奶奶的灵魂会时常光顾的房子。半夜里,我听见村中的狗,先是一只狂吠而起,接着整群扑向村口,那叫声中有决斗的惨烈。狗叫声停下来的间隙,“公鸭鬼”(一种夜行的鸟,常会在夜里光顾村庄)的叫声又出现在村口。这时我甚至听到一种凄历的叫声撕破夜空。我一再告诉自己,原来真是有鬼的。现在想起来,所谓的鬼叫更可能是一种幻觉。但是当时在恐惧中,特别觉得需要帮助,所以我就在心中一遍遍地呼唤玉岩仙宫的“神仙”来帮助我。 在无助时呼唤拯救者,可能是人的本性。小时候有一次被父母打了,我心中觉得十分委曲,这时我就相起了我的奶奶,我想奶奶是在的话,她一定会保护我,安慰我。一想到奶奶我就哭得更加伤心了,越是伤心就越想奶奶。那时是一个阴雨天的黄昏,我来到荒野埋葬奶奶的山岗上,对着那一堆黄土长久地凝视。我多么地盼望奶奶能从那荒草中显现。 稍大一点后,感觉到无助时我就呼叫“玉岩仙宫”的神仙来帮助我。 感觉到生命无助,最刻骨铭心的一次是父亲得病以后。爸爸被确定是癌症的当天,我从千里之外赶回家。第二天深夜,母亲带我上海拔近千米的巨石上的道观祈祷。人们正在降乩,母亲求我跪在神像前用力祈求,我那时通过对伊斯兰教文化的一点了解,已经有了独一超越的神的概念,我总觉得没有理由跪在这些神像前,因为我感觉到头顶上,在这神像之上有一个更加伟大的存在。所以我没有跪下祈求。只是点燃点燃一炷香,很虔诚地一根根插在这些偶像的面前,我希望它们若真有知的话,能够怜悯我的母亲。点完了香,我转身抛下正在降乩的人们,跑到道观外的巨石上,仰望身后千仞峭壁上浓黑的万千气象在翻滚,又俯视山脚上点点的灯火,热泪滚滚而下。 在陪母亲上道观的过程中,一种宿命感在我的心中非常的强烈。后来看着我的母亲走向死亡,我没有采取当有的措施去挽回她的生命,与这种宿命感有关。对于母亲的死,我是有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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