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经虽称系从梵本译出,但我们能找出几点理由,证明本经是由中国僧人或佛教徒伪造而成。
一、本经虽称系由唐朝时,于阗国三藏沙门实叉难陀译,但在唐代所编的佛教权威著作「开元释教录」以及「贞元新定释教目录」中,却未收有地藏经。实叉难陀梵名 Siksananda,非印度人,是西域于阗国人。他于唐朝则天武后证圣元年三月十四日(六九五年),在东都大内大遍空寺开始翻译佛经,四年后,圣历二年十月八日(六九九年),已译毕「华严经」八十卷。翌年,从久视元年五月五日起至长安四年正月五日止(七○○––七○四年),又译出了「楞严经」等,前后后共译出十九部一百七卷。景云元年十月十二日去世(七一○年),享年五十九岁。
「开元释教录」卷第九,详细地载有他所译的十九部经名:「华严经八十卷,文殊师利授记经三卷,大方广入如来智德不思议经一卷,大方广如来不思议境界经一卷,大乘入楞严经七卷,大方广普贤菩萨所说经一卷,观世音菩萨秘密藏神咒经一卷,妙臂印幢陀罗尼经一卷,百千印陀罗尼经一卷,救面燃饿鬼陀罗尼神咒经一卷,右绕佛塔功德经一卷,大乘四法经一卷,十善业道经一卷,大乘起信论二卷,摩诃般若随心经一卷,大方广不生不灭经一卷,大方广如来难思议境界经一卷,离垢净光陀罗尼经一卷,菩萨出生四德经一卷」。我们一看此十九部译经中,独缺所谓「地藏菩萨不愿经」。但现存此经经首却称唐实叉难陀译,可见大有问题。如不是后人伪造此经,伪称实叉难陀所译,将如何解释呢?我们倒十分愿意听听中国僧人对此事如何予以辩明。
「开元释教录」中所载经典名称,其年代自汉永平十年(六十七年)起至唐玄宗开元十八年止(七三○年)。算起来,在时间上,较实叉难陀译毕全部佛经约迟二十六年。因此,此目录中卷第九,不单记有他译的全部十九部经名,还详细地记有实叉难陀的传记,「沙门实叉难陀,唐云喜学,予阗国人……又至久视元年庚子,于三阳宫内译大乘入楞严经,及于西京清禅寺东都授记寺译文殊授记等经,前后总译一十九部……」(开元释教录卷第九,大正新修大藏经第一○○册,五六六页)。
我们不惮其烦地抄录实叉难陀所译的全部经名,无非要人知道,这本地藏经并非实叉难陀所译,实系后人伪造无疑。但中国僧人即不顾历史事实,仍将错就错,在信众面前把此经说成是部译经。但说也有趣,在台湾佛教文化服务处所行的「地藏菩萨本愿经」经首,却标明「三藏法师法灯译」。法灯究为何人,名不见经传。也许怕人追底,故意除去实叉难陀而改用什么法灯?
其次,在稍后问世的「贞元新定释教目录」卷第十三中,也祇是重述开元释教录第九所载,实叉难陀所译十九部经典,并无「地藏菩萨本愿经」一经,(见大正新修大藏经第一○○册,八六六页)。此贞元目录所载经典,年代亦上自汉永平十年,而至唐德宗贞元十六年(八○○年),较前一目录又迟七十年,比实叉难陀译经迟一百年,但为何仍不见有本经呢?
再者,在大藏经的宋藏与元藏中,也没有收入地藏经,祇有在明藏中,纔收入此经。在唐代的文献中,也未论到地藏经,在唐朝从中国取经回日本的和尚,在他们带去的经典中也未见有地藏经,如当时已有此经,他们一定奉为至宝带回日本去的。
地藏经为何不见于唐代佛经目录及文献?原因或者如下:一、地藏经原为中国佛教徒所杜撰的伪经(在中国的佛教伪经,多得不可胜数),所以在佛经目录及宋元藏经中,不愿收入。二、或者,这本伪经非在唐代时伪造,而是直至宋朝以后,一三○六年以前,纔由人假借佛说而写出,并伪称实叉难陀译。因此在后出的明藏中纔予收入。按「元藏」始于元始祖至元十四年(一二七三年),完成雕版于同二十七年(一二九○年)。
二、地藏经中有许多处,要人雕刻或绘画佛像及建造塔寺,以获功德。地藏经曰:「此菩萨威神誓愿不可思议,……闻是菩萨名字,或赞叹,或瞻礼,或称名,或供养,乃至彩画刻镂塑漆形像,是人当得百返三十三天,永不堕于恶道」。「云承孝顺之女,为母设供修福,布施觉华定自在王如来塔」寺,「劝光目言,汝可至诚念清净莲华目如来,兼塑昼形像……,寻画佛像而供养之」。
其实,从佛教美术发展史来看,在早期印度佛教中,雕刻或绘画释迦牟尼的面容,被认是一种极为亵渎佛陀的行为。因此在有名的佛陀伽耶(Buddha Gaya)以及
Bharhut, Sanchi 等地的古雕刻中,都祇用一些记号来代表象征佛陀罢了。如用法轮象征佛的「说法」,用菩提树代表「成道佛」,用足迹象征「游行佛」。
在「阿育王传第二阿恕伽王第本缘」中,记载有外道弟子画佛像而遭阿育王杀死之事。真相如何,虽不知道,但可猜想当时佛教社会以为画佛像,是对释迦牟尼的一种极大污辱。但自大乘佛教于纪元前后兴起后,纔逐渐盛行雕画佛像及菩萨像。据佛教界中传说,世界第一尊佛像,约成于纪元前一五○年左右。当时有一位统治西北印度的希腊人国王弥兰陀(Menada 100~160B.C.),信了佛教后,苦无佛像可拜,遂从希腊召来技术师,仿照希腊神像样式,雕成了释迦牟尼佛像。印度佛教开始有佛像,实在是受希腊文化影响所致。日本佛教大学前校长水谷幸正在也说:「……希腊人佛教徒在阿特里那地方诞生了有形的佛像艺术作品(以前是没有佛像的),此外还有菩萨思想的展开,佛教的各种思想也受了希腊的影响」(见氏着「佛灭后教团分派与各部派的教学」一文)。
既然释迦时代没有雕刻佛像,因此在地藏经中声称释迦要人雕刻绘画塑漆佛像,以获功德一事,无疑地系后人伪造佛说罢了。也许有佛教徒看了会大光火说,在「增一阿念经」第二十八中,岂非有优填王与波斯匿王建造佛像的记载?但我们可告诉你,此段经文系写于释迦死后,佛教教团中开始造佛像之时,由本经印度作者所造的一个故事罢了。如佛陀时已盛行雕绘,各种印度佛教美术发展史便得倒过来不可了。
至于地藏经中所称的建造佛塔及佛寺,当然也大有问题,因为这些东西,也都是释迦去世后才有的。释迦死后,他的遗体被烧成骨灰(Sarira,中译舍利),被放入塔中,是佛教最早建塔的起源。塔的梵文是 Stupa,中译窣靓婆。其次,后代佛教徒为了纪念释迦诞生处及成道处等,也建了不少佛塔,这种塔叫做支提(caitya),以与放骨灰的塔有所区别。相传纪元前第三世纪的阿育王,曾建了许多支提。
因此,地藏经中所载所谓婆罗门女于佛塔寺大兴供养,以及光目女篇佛建塔寺等故事,显与佛教历史发展不相合。释迦时既无佛教的塔寺,他如何能说出地藏经来呢?至于释迦当时所住的房子,都叫做精舍,如竹林精舍等。所谓「寺」,这种称呼还是佛教到了中国后才有的。「清一统志」说:「汉明帝时,摩腾、竺法兰初自西域以白马驮经而来,舍于鸿胪寺,遂取寺为名,创置白马寺,此僧寺之始也」。(佛教非在汉明帝时传入,详情不论,但佛寺的「寺」由鸿胪寺演变而来则是事实,龚按。另参大宋僧史略卷上创造伽蓝条。)佛教的称寺,实由中国当年接待外宾的鸿胪寺取名而来。释迦时代无寺,他怎能在地藏经中说到佛教寺呢?岂非明明是后人伪造佛说?
三、据说地藏经中的地藏菩萨曾向佛母摩耶夫人说明所谓「无间地狱」,「四者,不问男子女人,羌胡夷狄,老幼贵贱,或龙或神,或天或鬼,罪行业感,悉同学之,故称无间」(观冠生业缘品第三),请注意「羌胡夷狄」四字。大致来说,所谓羌胡夷狄,是中国古时汉民族蔑指周围边疆民族的一种称呼,如「东方曰夷,南方曰蛮」,如南蛮、北狄、东夷、西戎等说法。所谓「羌」,东汉时曾有东西羌,东羌居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地。西羌居汉阳、金城等地,晋时为五胡之一,姚秦即属此族,他的后裔散居今之甘肃省临潭、氓县、四川省松潘、茂县等地。
所谓「胡」,秦汉时指匈奴,唐时则泛指西域一带民族,「五胡」系指在汉晋时从中国西北部移住中原的塞外民族,即匈奴、羯、鲜卑、氏、羌。其中,匈奴、羯、鲜卑,系为蒙古系与通古斯族(Tungnses)的混血种族。氏、羌则为西藏族。(关于这些名称还有异说。)
不必说,祇有在中国的汉人,纔会用「羌胡夷狄」这四个字来蔑称中国四周的边疆民族,别的国家绝对不会用这四个字的。当释迦时,印度雅利安人的地理智识还祇限于印度本国,释迦走过的地方也祇是中部恒河流域一带罢了。因此,印度人绝对不会用「羌胡夷狄」的。现在,地藏经中既然用了这富有强烈民族意识的四字,可见此经作者应是汉人了。
四、地藏经利益存亡品第七称:「世尊,我观阎浮众生,但能于佛教中乃至善事……」。请注意「佛教」两字。我们知道现今世上已有的几大宗教,当初各教创立者在世时,都祇是竭尽全力宣教,从未考虑到要用什么教名。各大宗教都是在教主去世后,由信徒努力传道,信徒增多后,才开始用某某教的名称的。且有些宗教的教名是别人为他们代起的,如「回教」、「喇嘛教」等,原非该教自称的教名。回教徒自称「以斯兰教」,喇嘛教徒自称为「佛教」。
印度人释迦牟尼所讲的道理,在汉代传到中国后,起初大家称它为「浮屠教」,称它的经典为「浮屠经」,称它的聚会场所为「浮屠祠」,但以后觉得「浮屠」两字不雅,遂改用佛教、佛经、佛寺。至于在何时开始用「佛」字,各学者间意见不一,在此不论。不必说,释迦在世时,还未有「佛教」这个教名,在他去世很久时间后,才有「佛教」的说法。因此,在所谓佛说的地藏经中,居然用了「佛教」这个教名,那是不可思议的事。除了证明此经是中国人伪造外,我们还找不出再好的解释。
五、地藏如来赞叹品第六十「佛告普广,此经有三名,一名地藏本愿,亦名地藏本行,亦名地藏本誓力经」。凡对佛经成立经过稍有智识的人都知道,在释迦时根本没有佛经。一切佛经都是在他死后,由弟子们经过三、四次口传结集,经过数百年后而纔成功的,如称释迦为地藏经命名,那是写此经的作者在谝外行人了。
我们还能从经中各方面举例,证明此经系一伪经,但由于篇幅过长,不拟再论。现在我们可以做个这样的结论,在佛教盛行中国后,不知在那一朝代,那一地方,有一位中国僧人或佛教徒,参考了许多佛经,加上他自己对地藏特有的爱好,与他个人的思想及人文地理背景,假借佛说,冒用于阗国实叉难陀的大名,而写下了这本所谓地藏菩萨本愿经。在写经时,他祇想把内容写得完美,所以把他脑中已有的各种智识统统用上了。无论用「佛寺佛塔」也好,用「羌胡夷狄」也好,用「佛教」也好,这各种术语,在当时都已是人人皆知,大家都再熟悉不过的了,十分适合中国佛教徒的胃囗。因此,在今日,中国佛教界宁愿不多用专讲地藏的十轮经与占察经,却要一心高台地藏经,甚至大量印刷单行本,殊不知此经根本不是佛说,而是一本由中国人杜撰的伪经呢!